人物:
铭望:大儿子
兴望:二儿子
想望:小儿子
另有殷红、母亲、铭望妻子芬尼和想望妻子菊花
铭望儿子出生前一天,母亲被拘留。一个农人偶尔摔下悬崖,吊在一棵树上,发现了树上一个麻袋,麻袋已经破烂,露出一大截骨头来。
“是的,她是我杀的。她和我丈夫,都是我杀的。”母亲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一、铭望
似乎就是那一刹那,铭望遁入黑暗中。等他惊异中猛然发现前面一处地方有一些亮光的时候,他的喜悦就仿佛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归家的路。他立即驱车前去。是一座桥,那星火是从一个手提的灯笼里发出的,他抬头,一个女人微笑地看住他。女人一袭白衣,斜斜靠着栏杆,长长的头发在光中发出幽光。
铭望背脊一片冰凉。他象是被魔住了一般盯住那个女人,开不得口。
女人将灯笼换过一只手,伸过手来牵铭望的,冰冷的象烙铁一样使铭望几乎一跳。可是他居然就这么被那个女人牵住,梦游般走下桥去。
是一个温暖的地方。溪流和花和草,几乎铭望怀疑自己回到了故乡。可是故乡牵自己手的,是母亲温暖的手。不是这个鬼一样的女人。
这下铭望醒了。此刻他的手和那女人的一样冰凉。唯一还有点暖气的,恐怕就是他的心了。他不禁伸出那只自由的手护住胸口,问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声音强保持着镇定。
女人停住了,又微微笑着看住了铭望,微笑后面的叹息,象遥远地方的风吹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指了指不远处。那里青草旺长,上面一张巨大无比的床,床上堆了无数枕头。铭望突然觉得眼皮沉沉直要压下来,由不得走上前去,扑靠在一个枕头,直坠到黑暗的深处。是什么尖锐的声音猛然响起。“醒来,醒来。”那声音惊惶地呼喊。“我不愿醒来。”他心里想。“醒来醒来。”那声音更加惶急了。“我不愿醒来。”他真愿这么,永恒地,睡下去。“醒来醒来。”那声音带着哭泣。“是母亲。”他这么一惊,睁开了眼睛。
没有母亲,不是母亲。跟前站着的,正是那个女人。
他醒了。怎么,刚才不是梦吗?他原以为,从他下车到现在,只是一个梦,他以为他醒来,不是在家里,便是在哪个酒店。
又一阵惊凉贴上身。“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他又问道。
女人俯下身来,紧紧看住他的眼睛,说:“起来。”声音象紧张的弦射出的箭,激起了他的怒气,惊惧减弱。“告诉我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他也紧紧盯住她的眼睛,冷冷问道。
女人直起身子,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凄厉。“你到底是急着离开还是急着知道我是谁?”
“恐怕我想离开也没这么容易吧。”铭望镇定下来,心里一片清朗。“既然你带了我来。”他说。
她看他的眼神掠过一丝诡异。“跟我来。”她说。她的声音变得温婉起来。甚至有点悲伤。“跟我来,你会知道我是谁。”
她在前面,他跟了她,那溪和那草。小时候他多少次偷偷溜出去。总是被母亲捉回去,罚他不吃饭不睡觉。多少个夜晚,他就那样站在窗边,直至星星隐没,初阳腾升。他恨母亲。
女人停了下来。他也停住了。那株,多么奇怪的一株树,无叶无花无果,就是那么些金黄的枝,从地下直到空中,又从空中垂落。风中摇摆。
女人停了下来,那么一刹那,又往前走了。他跟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枝的金黄晃了他的眼?他只觉得心里茫茫然起来。然后,突然,突然他就是一个女人了,山谷中都是野兽,他怕极了,从未有过的无依无靠的感觉占据着他,他惊呼起来,女人的惊呼。突然,他发现自己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是啊,那一刹那,那个男人,就是他的世界,他的依托。现在,他唯一的感觉,是平安幸福。在他的怀里,他们冉冉上升,一直到山的最高处,遍野鲜花,开得真旺啊。
他们作爱。
他又羞又惊。怎么竟然自己迷茫之处,成了一个女人?他不敢抬头看她,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可是我竟成了一个女人,在那个男人怀里的那种安宁幸福,竟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在母亲怀里。这种安宁幸福,离开他多少年了,他已经忘记,他以为他从来不曾有过。
他不敢抬头看她。却一眼瞥见了那束光,那是一束多么奇异的光,在一种不可知的力量的驱动下,舞得那么放纵那么,仿佛就像一个人的欲望到达顶点不能自己的时候发出的那一声喊,那一声喊包蕴的直似要把自己毁灭的那种疯狂。
他身不由己靠近,靠近,直至全部没入那束光,他四肢舞动,展开到无穷无尽,仿佛他就是宇宙的王,所有,过去、未来,都在他的包裹中,他不由仰起头,闭上眼。放任自己,渴望将自己化成这光,这光中的尘埃……可是他又听到了那个惊惶的声音:“停住停住!”“不,我不想停。”他想。“停住停住!”那声音越发惶急了。“我不想停!”他恼怒地想。“停住停住!”那声音带着哭泣。“真是母亲的声音!”他一下惊醒了,下意识地想停止,可是,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停止仿佛那手脚那扭动的身躯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他惊恐地强睁开眼睛,正看见那女人在他的前方舞蹈。他才知道,原来他的舞蹈就是她的舞蹈,她的舞蹈就是他的舞蹈。原来,现在控制着他的不是他自己,是她。
“停住停住!”他命令自己。“停住!”可是就像无数次梦魇,他能清楚看见自己抬起手和脚,事实上那手和那脚始终安放在原处一样。这回,他要求停止,手和脚却依然舞动。
“停住!”他终于能够听到自己嘴里发出的惊恐而愤怒的呼喊。
她停住了。他即刻摔倒在地。她吃惊地转身,绝望的神情如此清晰。
“没有谁能离开这里!”她冷冷地说。
他狼狈地从地上起来,一时没听清她的话。他只是站着,茫然地,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了。他竟没有想到要离开。
可是她已经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几乎就是那一瞬间,他看见她倒退了几步,扭转身,奔跑而去,转过一个山坳,最后一片衣襟在一株桃树上拂过,再不见了。
他本能要去追她,可是等他赶到那株桃树的时候,她踪迹全无,就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切,都只是因为他误入了这无人的山谷而出现的虚幻。
他不禁颓然而立,因舞蹈而生的疲惫这时再次袭来,他恨不能就这么躺倒在这株桃下,沉沉睡去。
一只桃子从树上落下,擦过他肩膀,落在浓密的草上,粉嫩的诱人的光泽,由不得他伸手去拣。就在这时候,一只鹿嗉地从不知何处穿越而出,一下将桃子含住,顷刻间跑走了。
他抬头索看,却再找不到另一颗桃子。失望摇头,却蓦地那只鹿回身跑来,狠狠向他冲去,他大叫一声,躲避不开,跌倒在地。
他没看见不远处那女人因愤怒和绝望而哀苦的眼睛。
他真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卧在方向盘上。四周霓虹闪烁。没错,这是真的。刚才一切,不过是一个梦。他释若重负。“这几天实在太累了,没想到开着车都能睡着,幸亏没出事。”他这么想着,顺手扭开了车上的收音机,熟悉的声音正在报告新闻。之后将是他喜欢的《午夜寻梦》。这时候听到,真是安慰。他取了根烟,点了火,往后一靠,顿时觉得四肢酸痛。“定时刚才梦里跳舞跳得累了。没想到快人到中年了,还会这么起劲,疯了一样。”他自嘲地笑笑。却不禁回味那放纵的极致,见鬼,真是痛快。他心里想。这时候有一则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本台消息:今晚公安局采取突击行动,一举销毁了8个**嫖娼的窝点,一些嫖客走避不及,和妓女一起被带到拘留所,据悉,此次行动……
他拿起起手机接听,是他的助手大卫:喂喂,是陈sir吗?您怎么手机关机那么长时间?您在哪里?您现在千万别回家,您家门口集合了几乎所有记者。等他们走了我再给您电话。什么?出了什么事?您还不知道?哦,是您的弟弟兴望,他被公安局拘留了,对对,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把他的身份给捅出去了。
“操!”铭望恨恨骂了一声,这个兴望,从小就鬼里鬼气,他从来没正经把他当弟弟看,这几年更不象话,借口既然兄弟俩谁也瞧不起谁,干脆各过各的。各过各的,他拿什么过?要不是母亲偷偷按月给钱供他,他还不早象一只野狗一样活活饿死!近来他居然迷上了嫖娼,这个城市差不多的妓女他全玩过,弄得声名狼藉。
他重重叹了口气。不能回家!现在他恨不得回家洗个澡,将自己抛进被窝好好睡上一觉。不能回家!去哪里?他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这么多年了,走过地方无数,象这么深更夜半还在外面应酬乃至留宿的日子也无数,也曾逢场作戏和女人有过那么一夜情,可如今要说找个地方静静呆上一段时间直到能回家,还真难!哪里都能钻出个兴奋的记者,为逮到他而双眼贼亮好像饿了多久的狼。何况今夜!
干脆就在车里呆着吧。他摇下车窗,深深吸了口气,风声清冽,他神经一振,又摇上车窗,《午夜寻梦》已经开始。
他又点了一根烟。
送兴望走的那天母亲的沉默令铭望不安。他对母亲说兴望除了离开这个城市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他只能做到如此。可是他知道,即使他骗得了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骗不过他母亲。母亲对他的了解犹如农夫对土地。
母亲默默送兴望走,兴望走的时候望母亲的眼神,留恋和迷茫,几乎令铭望心动,他想,我是不是太残忍了点。毕竟他是亲弟弟。而母亲……他发现母亲瘦了很多,似乎这短短的三天,便是一个老人的光阴流逝了三年。真的,母亲老了。
他一直以为母亲不老的,直到他娶了芬妮,自己也人到中年,他的母亲,总还是奇异地,保持着一种女人年轻时代的矜持。这种矜持与小时候他记忆中母亲对他的严厉如此不相融合,他觉得不可思议。令他不可思议的还有母亲偶尔的恍惚。每年差不多某个时候,母亲总是那么恍惚着,有时候几乎一整天的辰光,她都呆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窗前那棵桃树,母亲从山里带来,移种在那么一个超大的花盆里,放在阳台,居然活了,年年开花。每年桃树开花的时候,便是母亲开始发呆的时候,然后母亲出门去,一个星期之后才回来。芬妮嫁他之前,有一天,他对芬妮说起这事,惹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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